芸與小眨眼

夏天
白天的蟬聲，
夜晚的蟲鳴，
你有在聽嗎？

那是
幽黑土地漫長堅忍
閃亮大地短暫哀求
的
生命之歌！

你聽見了嗎？


八月底
仲夏的黑色大地裡，
『吱吱吱，吱吱吱，真~~~~好吃。』
一隻名叫無影腳的獨角仙幼蟲，昂起頭滿意的笑。
『走開！』
『不要黏我。走開！』

先變成幼蟲的無影腳，生氣的踢那顆老是貼在自己身旁的卵。
忽然傳來咕咕咕的鷄叫聲。
『小心！』
無影腳一把抓住那顆貼在身旁的卵。
一隻公雞一口一口啄吃獨角仙卵。
無影腳看著被自己抱緊的卵說，
『還好沒有被啄走。』
放下心後，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狠狠的說，
『我幹嘛關心他呀！』
接著朝卵狠狠的踢了一腳。

第二天，貼在無影腳的卵裂開了。
一隻名叫玄奘的獨角仙幼蟲擠呀，擠呀的掙脫出來。
『爸爸！媽媽！』玄奘哭哭啼啼的叫著。
『爸爸！媽媽！』
『小聲點。你不想活啦！』無影腳小聲的說。
『我想爸爸媽媽。』
『拜託你好不好？我們獨角仙哪有爸爸媽媽。』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他們生下我們就死了。』
『死？』
『就是不吃不喝，永遠睡覺。』
『好不容易從卵裡爬出來，我不要睡覺。』
『所以不要又哭又叫的了。』無影腳不耐煩的敷衍。
『可是我想爸爸媽媽……』
玄奘說著說著睡著了。

睡了一個飽飽的覺後，玄奘肚子餓了。
於是頭也不抬的吃起又酸又香的腐植土。
『喂！吃飽過後，請你離開這裡。』無影腳說。
『啊！為什麼？』
『這是我的地盤。』
『我害怕。』玄奘發抖著說。
無影腳看著淚汪汪的玄奘，有點不忍心，
『好啦！可是你不能又哭又叫的。』
『我一定會很乖的。』玄奘邊哭邊吸鼻子。
『不可以哭！』
玄奘趕緊擦眼淚抹鼻涕。
『我沒有哭。真的，你看。』
玄奘用力拉長嘴角。

就這樣無影腳和玄奘每天在黑呼呼的土地裡不停的吃，不停的拉屎。


九月初
東張西望很久後的玄奘好奇的問，
『為什麼只有我們兩個？』
『本來很多，有些被鷄吃掉了，不過那裡還有一些。』
『好恐怖啊！』
『這算什麼，以後還有很多危險呢。』
玄奘嚇的發抖。
『你以為活著容易啊？要堅強。』
玄奘猛點頭。然後依偎在玄奘胸前。
無影腳愣了一下，然後不自主的摸了摸玄奘的頭。

有一天，無影腳忽然皺起鼻子猛聞。
『有螞蟻。趕快躲起來。』
『躲哪裡？』
『那裡好了。』無影腳朝東指去。
於是他們兩個拼命向東蠕動身體。
不久，傳來尖叫的聲音。
玄奘嚇的哭個不停，無影腳摀住玄奘的嘴。
『噓！』

過一會兒，螞蟻消失後，無影腳生氣的喊，
『你不想活啦！啊？我不是告訴你不可以哭嗎？』
『對不起。』
無影腳氣的不理會玄奘。
『不要這樣嘛！我再也不哭了。』玄奘強忍眼中的淚水。
『現在你明白了吧！活著是多麼的不容易。』無影腳感慨起來。
玄奘明白的猛點頭。

『唉！緊張了一場，肚子好餓啊！』無影腳摸一摸肚子。
『你不餓？』
『餓！』玄奘說
『那我們吃飯吧！』
玄奘看到無影腳沒有再生氣，放心的笑了，
並且心想身邊有無影腳真是太好了。


九月中
今天玄奘睜開眼睛一看，緊張的問到
『你怎麼了?』
『脫皮。』無影腳不以為然的回答。並問，
『你到底是不是獨角仙啊？』
『應該是吧！』玄奘不確定的說。
『我看也是。可是你怎麼什麼都不懂啊？』
『我也不知道。』玄奘垂下眼皮,望著自己的肚子說。
『你是不是又哭啦？』無影腳生氣的問。
『沒有！沒有！』玄奘趕緊抬起頭來給無影腳看自己的臉。
『沒有哭就好。』
『我也會脫皮嗎？』
『那當然。而且要脫三次呢！』
『痛不痛？』
『有點。』
『那我不要脫皮。』
『笨蛋，你不想做個堂堂正正的獨角仙？』
『想！』
『那這點痛算什麼？要勇敢。』
『勇敢？』
『對！大聲的說說看。』
『勇敢，勇敢，我要勇敢。』
『嗯！這才是堂堂正正的獨角仙。』無影腳滿意的點點頭。

無影腳第一次脫皮成功了。
『恭喜你！』玄奘真心的祝賀。
『謝謝！』無影腳也很得意。
玄奘發現無影腳一下子長高長壯了。
玄奘興奮的直喊，
『我也要長大。我也要長大』
『會的！你也一定會跟我一樣長大。』無影腳真心的期待的說。

過了幾天，
『哇！好痛啊！』玄奘害怕的哇哇叫。
『喲！你也開始脫皮了。』無影腳高興的叫。
『好痛啊！』
『勇敢！』
『對！我要勇敢。』玄奘大聲的喊。
『噓！小聲點。』
『勇～敢！勇～敢！』
玄奘第一次脫皮也成功了。

『我跟你一樣長大了！』玄奘高興的跳來跳去。
『有那麼高興啊？』
『那當然了。我跟你一樣勇敢了。』玄奘得意的說。
『你怎麼能跟我比，我是一隻了不起的獨角仙。』
無影腳自命不凡的昂起頭。
『是啊！你是我最崇拜的獨角仙。』
玄奘露出崇拜的眼神望著無影腳。
『我只是開玩笑罷了！哪有那麼了不起。』
無影腳不好意思的臉紅了起來。
『有！你是我的偶像。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的喜歡你。』
玄奘說著說著把頭貼到無影腳的肩膀上，無影腳瞇著眼睛笑了。


九月底
第一次脫皮成功後的無影腳和玄奘，
在亞熱帶遲來的仲夏裡繼續等待著成長。
吃啊！拉啊！
無影腳第二次脫皮成功。
扭一扭，又高又壯了。
吃啊！拉啊！
玄奘第二次脫皮成功。
扭一扭，又高又壯了。

『你吃什麼了，拉的屎這麼臭啊！』玄奘仙捏著鼻子說。
『你還不是一樣。』無影腳也捏起鼻子。
『你好臭啊！』玄奘指無影腳說。
『你才臭呢！』無影腳馬上反擊。
『好臭啊～好臭啊～好臭啊～』玄奘拼命的嚷。
『臭死了！臭死了！臭死了！』無影腳唱歌似的喊。
不一會兒，他們異口同聲，
『不臭才怪，我們是臭味相同的好朋友嘛！』
接著捧腹大笑。


十月底
他們繼續吃繼續拉。
吃啊！吃啊！拉啊！拉啊！
無影腳第三次脫皮成功。
動一動，更高更壯了。
吃啊！吃啊！拉啊！拉啊！
玄奘第三次脫皮成功。
動一動，更高更壯了。

「看！你的肚子上有黑點。」無影腳指著玄奘的肚子說。
「以後你就是爸爸了。」
「爸爸！」玄奘淚汪汪的念一聲.
「以後我真的當爸爸？」
「是啊！」
「呀呼～～～」玄奘高興的跳躍不已。
「那你呢？」
無影腳又指著自己肚子上的黑點說，
「我也以後當爸爸。」
「哇！我們是好兄弟囉！」
「老哥！」
「老弟！」
今天兩個兄弟樂翻了。


十一月初
無影腳和玄奘三次脫皮都成功了。
身體比剛出生時已大上四五倍。
『你還記不記得上回螞蟻出現過？』無影腳問。
玄奘一聽張大眼睛說，
『當然記得。嚇死人了。』
『膽小鬼。』無影腳取笑玄奘。
『你欺負我。』玄奘兩眼淚汪汪的看著無影腳。
無影腳一看情形不對，趕緊說，
『如果你不哭，我就告訴你趕走敵人的方法。』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啊！』
『趕走敵人的第一個武器就是……』
『你快說啊！』
『就是我們的大便。』
玄奘一聽生氣了。
『你騙我！』
無影腳連忙擺手。
『我沒有騙你。我們的大便很臭，敵人很怕這味道。』
『真的？』
『嗯！』
『那我們趕快多拉點吧！』
『現在又沒有敵人，拉那麼多臭死自己啊！』
『啊？』
『要新鮮的，這樣味道才能臭跑敵人。』
『知道了。那第二個方法呢？』

無影腳二話不說躺下來，然後拼命的磴著自己的腳大喊，
『無－影－腳～～～』
玄奘看著無影腳的表演，先是驚訝，接著昂頭大笑。
『我也要試！』
玄奘趕緊躺下來，模仿無影腳蹬腳。
『不行！再快點，再快點。』
玄奘累的氣喘如牛，
『我的腿動不了了。』
『從今天起每天練一百下。』無影腳像個嚴師在說話。
『一百下？』
『我不要！』
『不行！快點練習。』
『六七、六八、六九，快快快～』


十一月中旬到第二年的六月中旬
時間不斷的流失，無影腳和玄奘就這樣埋在黑色大地裡，
不管外面風吹雨打，只顧著吃，拼命的拉臭屎，努力的練習無影腳。

十一月過去了，
十二月也過去了，
第二年的一月走了，
第二年的二月也走了，
第二年的三月又走了，
第二年的四月還是走了，
第二年的五月確實走了，
然後六月來了。

他們即將踏上人生另一個階段。


第二年的六月底
炎熱的夏天，知了扯著嗓子喊唱。
變的又白又胖的無影腳和玄奘開始蓋起橢圓形的蛹室。
無影腳一面教玄奘蓋蛹室，一面聊天。

『你以後一定是了不起的爸爸。』玄奘羨慕的說。
『不見得。』無影腳說。
『為什麼？』
『因為有很多獨角仙羽化失敗，成不了獨角仙。』
『不會！你絕對不會的。』玄奘忽然害怕的大聲的說。
『如果我羽化失敗，不能陪你………』
『不會！』
『我說萬一。』
『沒有萬一。』玄奘使起性子來。
『好好好！這樣說好了，如果我們兩個有一個羽化失敗，活下來的，
一定要勇敢的做個好爸爸。來！我們打勾勾！』無影腳伸出手來。
玄奘勉為其難的也伸出手來。

『如果我化蛹失敗，你會想我嗎？』玄奘淚汪汪的問。
『當然！』
玄奘抱住無影腳滔滔大哭，並且不斷的說，
『我們一定會成功，我們一定會成功，我們一定會成功……』
過去雖然有過危險，可是無影腳和玄奘總覺得有對方作伴，
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今天他們第一次感受到　“恐懼＂這二字。

無影腳終於要進去蛹室準備化蛹了。
『加油！』玄奘鼓起勇氣說。
『我會的。你也要加油！』
『嗯！』玄奘強忍著眼淚猛點頭。
『不要忘了要勇敢喔！』
無影腳緊緊抱住玄奘過後，頭也不回的進去蛹室裡。
玄奘知道無影腳哭了。
『你要等我喔！』
玄奘看到無影腳流著淚回頭對著他笑了一眼。

沒有無影腳的世界變的特別安靜。
玄奘不時的貼在無影腳的蛹室旁邊，
而正在化蛹的無影腳好像知道似的，不時的動一動回應玄奘。
過了幾天後，玄奘也走進蛹室裡準備化蛹。
在進去蛹室前玄奘對著自己說了聲，
『勇敢！』


第二年的七月中旬
一天，兩天……
十一天，十二天……
二十一天，二十二天……
玄奘終於羽化成功了。

成蟲的玄奘，整個身體軟綿綿的，並且長出翅膀來。
玄奘慢慢的睜開眼睛，沒有看到無影腳的蹤影。心想，
『在哪裡啊？』

羽化過後的玄奘耗盡力氣，可他還是擠出所有的力氣，
用後腳把後面的翅膀疊到前面翅膀下面，然後就睡著了。
翅膀漸漸的變黑，身體漸漸的堅硬，玄奘像個金剛戰士站起來。
站起來的玄奘趕緊去看無影腳的蛹室，發現無影腳還繼續羽化。
玄奘只好躺在旁邊等待無影腳羽化成功的出現。

第一天，第二天過去，
無影腳還是沒有破蛹。
玄奘明白了，無影腳羽化失敗了。
玄奘害怕的發抖起來，並緊緊的抱著羽化成透明的無影腳千呼萬喚。
可是在這黑暗的土地裏，只傳來玄奘的哭喊聲。
『不要！不要！不要~~~~~』


第二年七月底
無影腳羽化失敗了。玄奘離開了黑色大地。

玄奘慢慢的爬出黑色的泥土外面，看到閃亮的世界。
閃亮世界的盡頭印著玄奘從來沒有看過的顏色---夕陽。
玄奘想起無影腳。
無影腳在這裡那該多好啊！
他們倆兄弟一定會高高興興的並肩著肩，望著發燒的夕陽。
可是，現在只留下玄奘一個人面對著這美景，
玄奘淚流滿面，發燒的夕陽模糊成一片。

「哈哈哈！獨角仙在哭喔！」
一隻雄性獨角仙好奇的看著流淚的玄奘。
「你還在這裡發什麼呆啊？」
玄奘不理會他。
「唉哟！脾氣可大著呢！那我先走了，拜拜！」
玄奘斜著眼看著這隻雄性獨角仙，然後偷偷的跟著他後面飛起來。
「你不哭啦？」雄性獨角仙知道玄奘跟在後頭。
玄奘不吭聲。
「是啊！我也有哭過。可是哭了半天有什麼用，
我們還是趕快去找雌性獨角仙才是最緊要的。」

玄奘忽然想起他要做爸爸。
「謝謝！」玄奘低著頭小聲的說。
「這沒什麼！我們好好做爸爸吧！加油！」
「加油！」玄奘窩心的笑了。

羽化成功的玄奘，白天躲在黑暗的泥土或樹洞裏睡覺。
到了傍晚，發燒的夕陽從西邊落下時，
玄奘揮著翅膀出來找食物，還有雌性獨角仙。
當然為了爭奪地盤，也會碰到敵手，那就用壯碩的大犄角決鬥一場。

「我們獨角仙可是君子。輸了一定要懂得服輸。
更重要的是，絕對不能打傷對方，我們可不是鍬形蟲，要有風度。」
「我知道！」玄奘緊張的回答。
「那開始吧！開始！」
玄奘死盯著對方，心裡不停的唸著勇敢，結果一不小心大聲的唸出，
「勇敢！」
對方笑了。這場決鬥玄奘輸了。
玄奘只好離開。
「喂！不要洩氣，加油！」
玄奘聽到對方鼓勵他，打從心裡感謝。
漸漸的，玄奘在爭奪地盤決鬥前，習慣的大喊一聲 “勇敢”。
也許這一大聲 “勇敢” 嚇到對方，結果讓自己成為常勝軍。

一天，玄奘望著夕陽發呆。
「就你一個？」
一隻雌性獨角仙靠近玄奘。
玄奘點了點頭。
「你就是那個每次決鬥時，大喊一聲勇敢的獨角仙，對吧？」
玄奘臉紅了。
「你真的很勇敢。」
「真的？」
「嗯！」

玄奘很久沒有熱淚盈框，.並且心想，
「無影腳，我真的勇敢了。」
「你沒事吧？」雌性獨角仙擔心的問。
「沒事！」玄奘拉起嘴角。
他們就這樣並坐著看起夕陽。
「太陽燒的真美。」玄奘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是啊！」雌性獨角仙也感動的說。
「你想做媽媽嗎？」
「當然想。」
雌性獨角仙斜著頭看著玄奘。
「我也想做爸爸。」
於是玄奘和喜歡看夕陽的雌性獨角仙交配了。


第二年九月初
玄奘走出閃亮的世界快要兩個月了。
他忙著交配，也迫不及待的每天望著發燒的夕陽，
想著過去與無影腳共度的快樂時光。
九月底的玄奘越來越覺得身體衰弱，
可是到現在都沒有看到他的寶寶。難道自己做不成爸爸了？

這天，玄奘努力的撐起身體，勉強靠在樹枝旁坐起來看著夕陽。
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看夕陽。
夕陽也好像知道了玄奘最後來看他，燒的更加瘋狂。
『多美的夕陽啊！』
看著看著夕陽，玄奘倒了，掉在樹根下。
玄奘努力的睜開眼睛，看到一隻雌性獨角仙正在對面產卵。
「我的寶寶也長成這樣吧？」
「我可愛的寶寶，現在一定被媽媽埋在土裏長大吧？」
「我一定也當爸爸了。」
玄奘嚥下最後一口氣。
死了！

閃亮的大地被瘋狂的夕陽燒的越來越黑。


電影＜海上鋼琴師（The Legend of 1900）＞（Ennio Morricone）
馬友友演奏

 



感謝蕭亞玲，
如果沒有妳就不會有這個故事，
如果沒有妳就無法完成這個故事。

　　　　　　　　　　　　　　　　　　　　2006初完成于首爾弘濟